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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的破局人_第8章

凌云暗中编织的情报网络,如同初生的蛛丝,尚未来得及捕捉到更多有价值的讯息,一场席卷整个洛阳朝野的巨大政治风暴,已如同酝酿已久的火山,猛烈爆发了。

这场风暴的核心,正是废立天子。

中平六年九月甲戌日,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卷起街衢上的落叶与尘土,拍打着朱门高户,一派肃杀景象。清晨,凌云刚踏入亲兵营,便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巡逻的士兵数量倍增,且全是西凉嫡系精锐,甲胄鲜明,刀剑出鞘半寸,眼神凌厉,如临大敌。营中往日清晨的操练号令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声和战马不安的喷鼻声。

胡车儿全身披挂,在校场上焦躁地踱步,看到凌云,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未像往常那样出言挑衅,但那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凌云心知肚明,历史性的一刻,就在今日。

果然,辰时刚到,相国府的使者飞马而至,传达的命令简洁而冷酷:“相国有令,亲兵营即刻拔营,分守皇宫四门及洛阳各要道,无相国手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入!敢有违逆者,格杀勿论!”

命令层层下达,整个亲兵营如同庞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士卒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在军官的呵斥驱赶下,迅速集结,按照预定方案,分成数股铁流,涌向洛阳城的各个关键节点。凌云作为军司马,被分配到的任务是率领本部人马,协助把守皇宫南侧的朱雀门以及邻近的几条重要街巷。

策马行进在空旷的御街上,凌云的心情沉重如铁。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董卓终于要撕下最后的遮羞布,行废立之事,彻底掌控皇权。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武力逼宫,所谓的朝议,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他无力阻止,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他现在的角色,是这场政变的帮凶和执行者之一。

朱雀门已然戒严。高大的宫门紧闭,门前广场上,黑压压地布满了顶盔贯甲的西凉士兵,枪戟如林,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钢铁和一种无形的杀意。带领这支宫门守军的,正是吕布!

此时的吕布,换上了一身更加华丽的铠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端坐在赤兔马上,方天画戟斜指地面,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工具般的漠然。他看到凌云率部到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宫门,仿佛在等待某种信号。

凌云默默地将自己的人马布置在吕布军队的侧翼和后方,负责警戒外围街巷。他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肃杀的军阵,扫过巍峨却显得异常脆弱的宫墙,扫过吕布那冷漠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他像一个提前看过剧本的观众,身不由己地坐在剧场里,看着悲剧一幕幕上演。

宫墙之内,隐约传来钟鼓礼乐之声,那是大朝会的仪式。但这庄严肃穆的礼乐,此刻听来却如同送葬的哀乐。凌云能想象到崇德殿上正在发生的场景:董卓的武力威慑,李儒的步步紧逼,袁隗等公卿的屈从,以及那位少年天子刘辩的惊恐无助。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风越来越大,卷起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突然,宫墙内的礼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隐隐的骚动和哭喊声传了出来,虽然微弱,却清晰地刺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凌云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片刻之后,沉重的朱雀门在吱吱嘎嘎的响声中,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名小黄门连滚爬爬地跑了出来,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用带着哭腔的尖利声音喊道:“诏书!诏书下!皇太后旨意,皇帝……皇帝仁弱,不足以承宗庙、奉社稷……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废立的诏书真正宣之于口时,门外的西凉军阵中依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被军官们严厉的呵斥压了下去。吕布猛地举起方天画戟,身后的并州骑兵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啸,既是示威,也是庆祝他们主公在新朝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历史按照既定的轨迹,无情地碾压而过。

接下来的几天,洛阳城陷入了白色恐怖之中。废帝刘辩(如今是弘农王)与其母何太后被迁出皇宫,软禁在冰冷的永安宫。新帝刘协,不过九龄幼童,在董卓的“辅佐”下登基,改元永汉。但这并非结束,而是清洗的开始。

董卓深恐留下后患,更为了彻底震慑反对力量,开始以“附逆”(指依附被废的少帝和何太后)为名,大肆株连、捕杀朝中官员和宫人。北宫、南宫之中,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菜市口的刑场,几乎每日都在行刑,血迹从未干涸。昔日冠盖云集的洛阳,如今人人自危,道路以目。

凌云所在的亲兵营,任务变得更加繁重,除了警戒,还要参与搜捕和看守。他亲眼看到一些平日颇有清名的官员被如狼似虎的西凉士兵从府邸中拖出,家眷哭喊震天;也看到宫娥太监被成群地驱赶出来,命运未卜。

他感到窒息,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他无法阻止这场屠杀。在董卓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个人的意志渺小如尘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目前这点微不足道的职权,在这片血腥的泥沼中,尽可能多地捞起几颗即将沉没的石子。

机会出现在一次例行的看守任务中。李儒拟定了一份需要清理的“附逆”官员及家眷名单,交由亲兵营分头执行。这份名单经过层层转手,最后到了负责具体关押和转移任务的凌云手中。名单很长,上面一个个名字,背后可能就是一个甚至数个家族的覆灭。

凌云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心脏猛地一缩。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并非他认识本人,而是凭借原主的记忆和穿越者的先知,知道这些人是历史上并未明显劣迹、甚至在后世评价尚可的官员。他们或许只是因与何进旧部或有牵连,或因不愿附和董卓,便遭此灭顶之灾。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不能救下所有人,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或许可以尝试救下少数几个。

他找到了负责管理囚犯名册和具体押送路线的小吏。此人是个不得志的老书吏,平时没少受胡车儿亲信的气。凌云利用自己军司马的身份,以“核查人员,防止错漏”为名,调阅了原始名册和关押记录。他不动声色地,用特制的、易于修改的墨汁,模仿着小吏的笔迹,将名单上两个不太起眼、但被他认为值得拯救的官员家眷(主要是年幼的子女和年迈的父母)的名字,从“处决”或“流放”的名单中,悄悄挪到了“罚没为官奴”或“迁出京师”的名单里。

这需要极大的胆量和精细的操作。他必须确保笔迹模仿得天衣无缝,必须选择那些家族势力不显、不太会引起高层注意的目标,还必须算准文书流转的环节,避免被复核者看出破绽。整个过程,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仿佛能感觉到李儒那双无处不在的、阴鸷的眼睛正在背后盯着他。

修改完成后,他若无其事地将名册交还,并特意当着那小吏的面,叮嘱押送的队率:“按名册行事,不得有误!尤其是这些罚没为奴的,都是相国府的财产,要好生看管,不得虐待,日后还有用处。”这话看似强调纪律,实则暗中为那些被他“救下”的人提供了一层微不足道的保护。

执行命令的那天,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丝。凌云站在雨中,看着一队队囚犯被押解出城,或走向刑场,或踏上未知的流放之路。哭喊声、镣铐声、士兵的呵斥声混杂在雨声中,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在那一群被罚没为官奴、即将被送往某个皇家苑囿劳作的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修改名册时重点关注过的一位老翰林年仅十岁的孙子和年迈的乳母。孩子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乳母的衣角,在泥泞中蹒跚前行。押送的士兵不耐烦地推搡着。

凌云的心抽搐了一下。他无法改变这孩子的命运,他依然成了官奴,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但至少,他活下来了。相比于那些身首异处、家破人亡的人,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雨水顺着他的头盔边缘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紧紧咬着牙关,将那份巨大的无力和悲愤,硬生生压回心底。他知道,这样的“拯救”微不足道,甚至带有一种自我安慰的虚伪。在这历史的洪流中,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抓住这些微小的瞬间,尽可能多地留下几颗希望的种子。

废帝风波渐渐平息,新的秩序在血与火中建立。洛阳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地下的岩浆,却在更加汹涌地奔腾。而凌云,在这场风波中,不仅更深地卷入了权力核心的运作,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方向。他救不了所有人,但他可以决定,在接下来的、更大的风暴中,自己将要站在哪里,以及,如何利用先知和智慧,去影响最终的结局。